泯痕卸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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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,独自伫立于雨中的他,被锁在了积水交汇的低洼。雨丝从天空坠落,将他的皮肤寸寸割裂,数不清的鲜红于寒雨坠落处喷涌,最后一并汇聚于脚下。疼痛、疲乏,它们一并交融聚合,然后溃灭消散。

长久以来,这座荒凉的小镇已经被遗弃了不知道多少年。在岁月的无情冲刷下,没有人能够再次想起这里,就连旧迹也在时光折磨之下逐渐溢散。也许在不久的将来,小镇就会从这荒唐的故土消失吧。

寒风过境,掀起阵阵沙土,似要以此淹没小镇。远方,孤身一人的旅者行走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。寒风刮起一阵尘土,将旅人的视线遮蔽。他用手挡下迎面扑来的风沙,透过指缝,将视线投向了寒风远去的方向,于土丘被掀开的空隙,一座孤镇映入瞳孔。在它将要消逝的最后一刻,迎来了它的最后一名旅人。

寒风催促着旅人快些进入古镇,可旅人却始终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前行着。他的背上背负了太多行李。此生积累的所有错误与已经腐烂的尸骸,他都不舍得丢弃。本就举步维艰,却能够拖着沉重的步伐移动,真是十分了不起的觉悟。凭借着心中的执着,他踏入了这座古镇的最后一刻。

旅人一生见证过许多断壁残垣,可单论压抑感,却无一处可及这里。尽管有些地方要远比这里来得破败,可其中流露出的感情,却无一能够渗透皮肤,攥紧心脏。沿街观察,净是些破败的矮屋。每当寒风挂过,那些破损的窗户都会吱吱作响,声音如泣如诉,令人难以自持。可却仅此而已了,他寻遍了大街小巷,此地仅剩下了些残损的破屋与满地的黄沙。不论是曾经生活在古镇的人们,又或是后来抛弃了古镇的人们,他们曾于此地生活的任何旧迹一概消失的无影无踪,他们生命的痕迹更不曾刻在这座荒镇。

小镇就这样,孤零零的坐在荒凉的故土上,不知过了多少年,早些时候的玩伴也都消逝了。它宛如风烛残年的老者,仅剩下最后一口气,为最后一位旅人展现最后一刻的风景……

可风雨不允许它如此作为,即便这是其生命中最后一次求乞。

干燥的空气逐渐湿润,被黄沙遮蔽的天空如今为乌云所替代。狂风开始肆意呼啸,有意嘲笑小镇如今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。它不断求饶,苦苦央求着风雨再晚一点,再慢一点。可又有谁要聆听将死的它的央求?寒风更加肆意猖獗。它横冲直撞,将仅剩的破屋掀翻,将歪曲的构架拆解。而暴雨随之降临,席卷寒风破坏后的废墟,将废墟刺穿、清扫。

它将会在风雨中分崩离析,在悔恨中落下帷幕吧。

旅人战栗地驻足于街道中央,眼眶被泪水充斥,心中的恐惧蜂屯蚁聚。即便如此,目睹着小镇迎来终焉的他,仍然想要施以援手。当心念萌生的时刻,他所受的殃及变为了同罪。

宛如钢针般锋锐的雨水从天而坠,划破手臂上的皮肤,让鲜血渗出毛孔,紧接着便是更加凶残的虐杀。暴雨倾泻而下,雨丝刺穿了这幅枯干,可从他身体里流出的却是暗红色污秽。无法触及的愿望若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诞生,旅人又能否免去这毫无意义的苦难呢?至少,此刻难以忍受剧痛的旅人想要逃开这场浩劫,想要躲进小镇,让这座废墟为自己遮风挡雨。可他却迈不出步伐……

暴雨倾注而下,将旅人的全身浸透,旅人身上的负重也随之剧增。本就举步维艰,如今更是连站立都十分困难,更何况在雨中的徒步。但他所背负的东西,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舍弃的宝物。他舍不得将它们丢弃在这,让他们同小镇一起溃灭。于是,旅人被重负与风雨束缚在原地,双脚被生锈的铁链锁在中心,脚底积聚的雨水开始将他淹没……

雨水渐渐交汇,并于旅人的脚底聚成水洼。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,将水洼染为暗红。从伤口中蔓延出的疼痛让旅人难以忍受,它们催促着旅人卸下重负,可唯独他自己不愿放弃,仍要然苦苦支撑。

摇晃、哀嚎,他们逐渐无法承受风雨摧残,开始摇摇欲坠。而雨水将会把一切破坏殆尽,任由他们如何坚持,都不容许有半点差池。

倾注而下的大雨开始了更加猛烈的摧残。锋锐的雨丝洞穿了旅人的躯壳,也将街道刺的千疮百孔。密集的雨丝汇聚在一起,宛如铡刀一般从天而落,将破屋的残骸切的支离破碎。狂风怒号,将碎片卷向高空,又任由它坠毁。而旅人的肩膀上也出现了骇人的血痕,表情因过度的疼痛而扭曲,双脚因乏力而颤抖。尽管旅人的愿望已然被摧毁,可他已经逃不出这场灾难了。悔改即是他最为无力的挣扎,任谁也不愿听他的忏悔。

“咔嚓”

不知是何处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。旅人再也无法支起身体,双腿被沉重压垮,跪倒在暗红的水洼里,虚弱地喘息着。在这寒雨之下,存放在旅人的行囊里的沙漏已经破损,其中的沙砾渐渐被雨水浸透,伴着古镇一同迎来了黄昏。

森雨闪烁着寒芒,仍在他的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骇人的血孔。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,被压垮在水洼里。狂风撕咬着小镇的血肉,让它再无法继续维持自己的存在。旅人同样也被啃噬殆尽。尽管吞食这毫无营养的血肉没有任何意义,但在这荒凉的土地上却也不会再有别的美餐了。

血肉渐渐从枯干上被剥离,暴露出灰色的骨架;意识早在此前的苦难中被抹杀,留存下的仅剩肮脏的本能。身上的重负终是被他卸下,可谁都没有将它们断罪。是啊,它们同旅人和小镇一起消逝在时间的洪流里,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杀殆尽。又有谁是不能原谅的可怜虫呢?

雨停了,久久不见天日的故土终于重见天日。本应立于土丘之上的某物,如今却与土丘融为一体;本该有一位旅人来过此处,如今就连行囊也不见了踪影。即便乌云褪去,阳光洒在故土之上,也再无能够得见天空的旅人,与其所背负的沉重……